为何单簧管要听莫扎特,双簧管要听巴赫?


听单簧管,一定要听莫扎特;听双簧管,一定要听巴赫。真的,百听不厌。他们将单簧管和双簧管的能量发挥到极至,或者说单簧管和双簧管就是专门为他们而设,莫扎特和巴赫与单簧管、双簧管天造地设,剑鞘相合。

   莫扎特A大调单簧管协奏曲(作品622),是为当时维也纳宫廷乐队的单簧管演奏大师斯塔德勒而作,因此又叫做斯塔德勒协奏曲。这支协奏曲第一乐章的轻快,一定让你觉得像是赤脚趟在清凉的溪水里,淙淙的水声里跳跃着扑朔迷离的树影和明亮闪耀的阳光,所有的声音和光影都是夏季绿色的。——聆听《A大调单簧管协奏曲》丨写完这部作品不久,莫扎特就告别了人世丨他的音乐,欢乐里透露出一些忧郁,但忧郁是短暂的。

萨宾·梅耶演奏第二乐章

   第二乐章最甜美不过,美得直要让人想落泪,似乎有拂试不去的忧郁,让你想起许多往事,尤其是那些令你心动或伤感的往事——是在黄昏时分,晚霞柔和,湿雾迷蒙,远处飘来袅袅的炊烟,归巢的鸟儿在你的头顶轻轻地缭绕,那些往事如雾一样弥漫在你的心头。莫扎特在这一乐章中,不仅将单簧管本来所具有的高音区域的特点信手拈来,演奏得优美动人(乐章开始时单簧管的反复咏叹,乐队弦乐的配合,可以说天衣无缝,单簧管的高音运用得如同天上高蹈的云朵,透明而浩渺);而且将单簧管的低音发挥得淋漓尽致,那些由单簧管中发出的低音,并非仅仅是呜咽,而是那样像是水滴渗透进地底下,湿润在别人看不见的大树的树根,揪着你的心随它的旋律做海底潜行,观看一般肉眼难得看到的珊瑚礁和沉船的断楫残桅。然后恢复的高音,单簧管的几声独奏,音调凄厉,如鹤高飞云端,再不是刚才的样子,像是一个小姑娘转瞬之间长大成了大人——不是少女,也不是老太太,是一个略显得沧桑的中年妇女发,站在你的面前,用一双曾经熟悉而动人的眼睛望着你,多少让你觉得有些面目皆非的伤感和惘然。

Martin Frost演奏第二乐章

   第三乐章单簧管的装饰音和琶音,轻风吹皱了一池碧波,吹散了漫天柔软的蒲公英一般,会撩拨得你心绪不宁。莫扎特随心所欲地让单簧管从高音区跌落到低音区,水银泻地,一泻千里。也许,这里有莫扎特的心情跌宕,也有我们每个人的心潮起伏。但是,明快的主题,莫扎特还是不愿意放弃的。单簧管到底还是莫扎特让它长出的一棵春天的树,开满鲜艳的花朵,只不过是在春雨飘来的时候,落英缤纷,撒满一地。

    我听巴赫的双簧管,是听他的F大调(作品1053)、d小调(作品1059)和A大调(作品1055)三支协奏曲。

   巴赫的双簧管不是他种出的开满花朵的树,而是他放牧的白羊,而且是一群小白羊羔,轻柔地徜徉在河边的青草滩上,阳光和煦,天高云淡。

   如果说莫扎特的单簧管充满更多的灵性,巴赫的双簧管充满的则是更多的温情和人性。我可以想象得出莫扎特按动在单簧管的手是白晢的、青春的、跳跃的,而巴赫按动在双簧管上的手背上则是有青筋如蚯蚓般隐隐在动,而手指却是沉稳地随着双簧管的按键在起伏,即使在音域升高或节奏加速时,也没有明显的变化。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出,莫扎特在演奏完他的单簧管之后,会伸出他的臂膀,情不自禁地高兴得冲你叫,单簧管在他的手中晃动得如同一条活泼的鱼。而巴赫在演奏完他的双簧管之后,会依然久久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望着你,并不说什么,只是微微地笑着,柔和的眼光静如秋水,双簧管在他的身边如同一片安祥的叶子。

   尤其是巴赫的A大调,用的是柔音双簧管。这种柔音双簧管在当今的乐队里很少用,但是很细腻动听。巴赫在这支协奏曲中将这种柔音双簧管运用得出神入化,仿佛将这种双簧管吹出的每一个音调放出的一条条小鱼游进水里一般,在乐队中自由自在地游动,振鳍掉尾,在略微翻起的水波中,轻快地划出一道道漂亮的弧线。那双簧管的尾音袅袅不散,那弧线便闪着光亮,也久久不散,让你想起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的水墨画。

    莫扎特的单簧管让我感到的是美好和美好后产生的怅惘和忧郁。巴赫的双簧管则让我感到的是沉稳和平和。

   我常想同为木管乐器,为什么单簧管和双簧管同我国的笛子、箫或者芦笙有着那样大的区别?仅仅是因为吹口中多一片或两片簧片?我们的笛子、箫和芦笙都还带有木管本来所具有的本真的声音,而单簧管和双簧管已经改造得有铜管乐器的效果了,便将木管本来的特性变化了,发展了。我无法断定它们孰劣,但总觉得单簧管和双簧管要比我们的笛子、箫、芦笙的声音丰厚一些,也容易多一些变化。也许,这样说有些崇洋媚外,这样说吧,就像我们把木头烧着了,燃烧起温暖的火苗,或冒出了美丽的缕缕青烟;而他们却将木头燃烧后所产生的热量,发动起了机器,让火苗变成了另一种形体。或者说,我们用这种火煮沸了一杯清茶,而他们则用这火烧开了一壶浓浓的咖啡。

   在北大荒插队那几年,我们曾经成立过一个水平相当不错的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在三江平原煞有其事地到处演出。在宣传队里,有一个北京的小伙子只单簧管,当时,我们管它叫黑管。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单簧管,这支在宣传队里唯一的单簧管,显得新鲜,也很金贵。他人不错,性格内向,挺老实,黑管吹得不错,但当时黑管派不上大的用处,只有在演出样板戏《红灯记》或《红色娘子军》时,需要大型的管弦乐队的时候,才会让他的黑管发挥能量。那时,有笛子独奏,是没能黑管独奏的。这个小伙子后来挨了个处分,差点儿没被开除出宣传队。那时,我已经调出了宣传队。听说是他跑到厕所的下面,仰着头看女知青上厕所,被一个正在解裤子要解手的女知青发现,吓得大叫起来,他便被逮个正着。北大荒的厕所,挖得很深,有的厕所能有一两人深,冬天的时候,大便冻得如石头一样梆梆硬,人可以走下去将大便挖走。谁想到这个小伙子竟鬼迷心窍,想到跑到那里去了,他本来可以好好吹他的单簧管的。他的单簧管确实吹得不错。